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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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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

餘姝仔細回憶,自己的記憶中並沒有這個叫做方慈如的女人。

這已經是她拿到簪子的第三天。

揚州餘家顯赫異常,歷經百年積累富貴破天,可出行佩戴均有家族圖騰的只有嫡系一脈,也就是餘姝這一枝。

餘姝不認識方慈如,按照方慈如的年紀來算,起碼是餘姝母親那一輩的人,而餘姝母親的好友裏並沒有方慈如這個人,甚至餘姝重新回憶了整整兩個晚上,都沒有想出來哪一方揚州門第裏頭有姓方的夫人或小姐。

當初餘家被抄家抄得極為匆忙,餘姝甚至至今都不知餘家被治罪的罪名究竟是什麽便被直接發配至落北原崗,後來沿途聽聞,便是揚州餘家犯上不敬,罪責長達一百零七項,甚至連遠房旁枝的偷盜黍米之罪都加了上去。

被抄家那幾夜太混亂了,亂得餘姝不敢回想。

想到最後,便幹脆頹喪地躺在床上,有些失神地看向線條嶙峋的天花板。

餘家的所有財物應該都已經抄歸入國庫,包括主脈所有人的金銀首飾,哪怕是餘姝都沒有帶出來哪怕一件屬於自己的東西,若還有留存,那只有可能是在抄家之前便送出的。

餘家主系的物件一般不會相送,若是相送那必然是對旁人的承諾,承諾有事可攜此物前來求助餘氏相幫,鐘鳴鼎食的餘家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日落魄,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日無法兌現承諾。

餘姝手中把玩著這根簪子,腦子裏想的卻是方慈如的意圖。

是想求得她的幫助還是別的?

她想不到,還有些頭痛欲裂。

後來她便幹脆不想了。

若是方慈如真有什麽大事,那她只需要等著便是,按照方慈如的本事,總能找著機會再單獨見她一面。

這個機會來得很快。

這麽些時日,餘姝心裏雖然想著事,可也沒耽誤事兒,將名單上要尋的人尋了個七七八八。

拓麗時常陪著餘姝尋以作躲懶,免得任野婧又吩咐她去聽那冗雜繁覆的政史,而這些時日裏拓麗最常提起的便是方慈如,那是肉眼可見的她對方慈如的敵意越來越低,提起方慈如好的時刻也越來越多,到了後來都直接叫上方姨了。

直到第十日,拓麗趁夜來餘姝這兒討酒喝時,拉著她的手說道:“餘姝,你是不是我的好姐妹?”

餘姝將手抽出來,一如往常地說道:“什麽事,放。”

拓麗笑嘻嘻地說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只是方姨故鄉也在江南,昨日與她閑聊時覺得她獨在異鄉頗為惆悵,母親便說不若給她尋個同鄉與她聊聊天兒。我那時一想,你不就是她的同鄉嗎?不若邀請你去宮裏陪方姨坐坐聊聊天。”

餘姝垂眸喝了口茶,不動聲色道:“你最近倒是和她頗為要好。”

拓麗面上有點兒不好意思,“方姨人很好,她還會編螞蚱給我玩,教我打你們中原的馬球,我母親逗弄我時也會護著我。”

說罷又搖了搖餘姝的手,“你去不去嘛,方姨說你若是去了便請你吃她親手做的果酪,用咱們妲坍新鮮的葡萄和蜜瓜做的,清涼解渴,特別好吃。”

餘姝思慮了一瞬,“明日吧,今日我還有幾件差事沒做完。”

這符合餘姝一貫的特征,拓麗倒是也沒有多想,只與餘姝約好了下午的時間,便又被任野婧派來的宮人叫了回去。

一直臨到夜裏,餘姝都躺在自己院落的涼亭裏,現在已經是十月十五,頭頂的月亮又是一輪圓亮,也不知道出於什麽想法,她並沒有將方慈如交給自己的東西告知傅雅儀,連帶著今夜傅雅儀遣人來問她要不要過去用飯她都以事務繁忙給推脫了。

手中的簪子已經被她把玩了整整一天,誰也不知曉她平靜的表面下隱藏著怎樣的暗潮洶湧。

等到了第二日,餘姝牽了匹馬直直入了王宮,拓麗正在門前等她,喚了輕駕前來。

桐湟宮前並沒有什麽人,短短幾日不曾入宮,這裏便種下了整整兩排的高大的國槐,枝繁葉茂地遮擋住了頭頂灼熱的陽光。

“這是我母親給方姨種的,咱們這兒太陽太重了,方姨有些受不了,槐樹既能遮陽又天性屬陰,最適合不過。”

拓麗帶著她一邊往裏走一邊解釋道:“昨日方姨大概是著了些暑氣,身子頗有不適,但她想著我已經邀請了你還打下包票讓你吃上她做的果酪便一大早下了小廚房呢。”

餘姝頷首,“若她身子不適與我說一聲便是,倒不必如此操勞,免得讓三殿下不悅。”

“害,”拓麗跨過門檻,擺擺手道:“方姨自己心裏有著譜呢,我勸了也沒勸動,見她做完果酪之後還面色紅潤,也就沒什麽大事了。”

正說著話,兩人便進了內殿裏頭,上回餘姝只拜訪了個沐浴後的耳室,這回才瞧見著桐湟宮主室的面貌,剛一進門便是一陣爽快的涼意撲面而來,地上鋪著厚重的蔔絲絨地毯,兩人在門前的侍女侍候下換了鞋這才走進去。

方慈如正靠在小榻上不知調制著什麽,面前一堆顏色素雅的燃料稱在白玉小瓷壇中,見兩人來了,微微一笑,“餘姑娘來了,請坐吧。”

拓麗倒是先自己找了條椅子坐下,嘟囔道:“方姨,您也不讓我坐下呢。”

方慈如聞言笑起來,“餘姑娘是小客人,你又不是,我這大殿你向來來去自如,當自己家的。”

拓麗聞言眉開眼笑,好奇地看向瓷壇裏的汁水,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麽?方姨你又做了什麽新鮮玩意兒了?”

身後的侍女正將方慈如做好又在冰窖中存了小半個上午的果酪端上來,餘姝和拓麗接過道了聲謝,待方慈如將最後一瓷汁水調制好才溫聲說道:“這是我做的染丹蔻的汁水,平日裏見著的大多是些紅色與粉色,我閑著沒事幹,便忍不住調了一調。”

“比如這黃色系,我便取了不同顏色不同時節的落葉調出了葵扇、佛手、琥珀、鞠衣等顏色,而這綠色系大多是就地取材,用的外頭國槐不同方位的葉片榨出的,現在還只調出了水碧、蒄梢、荷青幾色。還有一味葛巾是用葡萄皮做出來的。”

餘姝瞄過桌面上色彩豐富的汁水,哪怕心底抱著些許目的也不由得感嘆一句方慈如的多才多藝,據拓麗所說,方慈如還會自己做口脂水粉,實在是極為優秀的女人。

拓麗看著桌面上的東西躍躍欲試,“我可以試試嗎?正好我許久沒有染過丹蔻了。”

方慈如縱容地瞧向她,點頭道:“可以是可以,但現在這只是個汁水,還未用膠蠟,上色並不會太明顯,你若再等上一兩日,那便是可以用了。”

拓麗托著腮,目光已經在不同的汁水間巡脧起來,準備先挑個不錯的顏色。

方慈如看了一眼一旁正在吃果酪一言不發的餘姝,倒是也沒有冷落她,“聽拓麗說餘姑娘也是出身江南,我獨在異鄉難得見著一位同鄉,還是如此水靈,氣質卓然的小姑娘。”

“夫人過譽了,”餘姝將唇齒間的果酪咽下,笑了笑,“我也是難得見著一個同樣來自江南的同鄉。”

“餘姑娘不必喚我夫人,和拓麗一般叫我方姨便好。”

兩人目光相接,眼底都多了分只有彼此才知曉的覆雜。

三人又聊了些時候,從方慈如故意透露的話中她心底對她的身份有了些底,出身江南,家族並不多顯赫,母親早亡,父親是個考了半輩子科舉沒考中的窮書生,死後留下方慈如一人,她便幹脆輾轉數地,最後到了臨裕沙漠邊生死關頭遇到了任野婧,從此跟在任野婧身邊。

臨到申時中,拓麗打了個哈欠,略為習慣道:“方姨我好困,你這兒可能尋間屋子讓我睡一覺?”

方慈如自是沒有不應好的,她眉眼略彎,沖拓麗擺擺手,“你若是要睡便快些,否則你母親到了酉時末怕是又要提著你去議政殿開晚會了。”

拓麗聞言哀嚎一聲,她昨夜便幫任野婧批了小半晚上的折子,痛苦無比,於是連忙讓此間的侍女帶她找間側室睡下,走到一半想起來餘姝,問道:“你要不要與我一同去睡一會兒?方姨這裏不用講究什麽規矩,等睡好了我再送你出去,你瞧瞧你眼睛下頭已經烏黑一片了。”

餘姝沖她擡了擡手中還未吃完的果酪,揚眉道:“她鄉遇故知,人生一大幸事,我與方姨雖才認識,說起話來卻頗為投緣,你去睡吧,我再和方姨聊聊聽聽她年輕時的往事。”

拓麗沒什麽意見,搖搖晃晃便進了裏間,方慈如頗為體貼地對殿中侍候的宮人們吩咐道:“你們都去外頭守著吧,免得驚擾到拓麗,若是殿下有令傳來也等拓麗醒了再說。”

這麽些日子所有宮人都知曉這位是未來王上的心尖尖,自然莫有不從的,均福了福身,恭敬地退了下去。

待到殿內徹底安靜下來只餘幾線香料燃燒的聲音後餘姝這才將那日方慈如給她的簪子放去了桌面上,可她卻也沒有就此提出困惑,而是率先問道:“您用的什麽理由說服拓麗給我們倆獨處的時間?”

方慈如面上的神情不變,笑了笑,“拓麗是個很可愛也很體貼的小姑娘,三殿下將她教得很好,我與她說我獨處深宮,那日從她口中聽聞你後便遣人去查了查,發現你是個做生意的好手,便想靠自己與你談談生意,看能不能讓我的這些丹蔻汁水和胭脂水粉在你這兒謀一條出路。”

拓麗雖然天真爛漫了些,可她很聰明也很敏銳,用普通的法子自然是不能將她打發走的,必須得讓她主動因另一件事體諒方慈如給了餘姝和她談話時間才可以。

餘姝面上沒有什麽表情,只淡聲問道:“這簪子是什麽意思?又或許我該問您,這簪子是誰給你的。”

方慈如抿了口茶,面上有些無奈,卻也沒有賣關子,“是你姑姑。”

餘姝聞言瞳孔微縮。

她的姑姑,曾經是揚州餘氏最明麗張揚的姑娘,後嫁與盛菀巷王家三子為妻,餘氏獲罪時因她是外嫁女加上王家力保而逃過一劫。

身在落北原崗距揚州太遠了些,她掌控千礬坊得了點空閑後實際上有偷偷雇人前往揚州去打探過消息,只是揚州路遠,時隔兩月打探消息的人都不曾歸來,她又陪夫人來了西域,便更加不知曉那傳遞消息的人究竟回沒回來了。

大概是驟然聽到幸存家人的名字,餘姝手上不知何時沁滿了汗,抓得自己的衣角一片褶皺。

到達落北原崗的餘家親眷裏,她是最後一個活下來的人,在遇到傅雅儀之前,她身邊所有的姐妹,全部都去世了。

姑姑說不準,已經是她存活於世的最後一個親人。

方慈如遞了塊方絹到餘姝面前,嘆了口氣,“餘姑娘,你擦擦眼淚。”

餘姝被這話驚醒,下意識擡手向面上摸去,冰涼一片,不知何時落下的淚。

“我姑姑她還好嗎?”餘姝接過絹帕,聲音卻發顫,“她過得還好嗎?”

方慈如如實回答道:“我不知道,自餘氏大案後,王家為了不讓你姑姑也折進去,再沒讓她出現過,我去年十一月份還在揚州時,她大抵是有些預感的,特意邀我去了一次王家,將此物交給我,只說日後若是餘家有難,還請我未來尋到餘家幸存的親眷,將此物交給對方。”

“我那時本就要外出游歷,見她頗為嚴肅,不似往常便迅速應下了這樁事。沒過一月便聽聞了你們餘家被抄家的慘案,我立時返回了一次江南,可是那時什麽都晚了,我也再見不著你姑姑的面,便只能打聽一番剩下的女眷被發配去了哪裏,一路跟著想去落北原崗,只是路上被沙匪拐帶,是三殿下為了去尋拓麗才陰差陽錯將我救下的。”

餘姝的姑姑餘羨自小便性格放縱不羈,喜好結交朋友且不論出身,方慈如與餘羨也是一次偶然才相識。方慈如的父親生前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聞讀書聲,家中上下都交由方慈如打點,令方慈如不得不學會了多種技能,也是閑時住在方家旁的閨秀想讓方慈如出點醜帶她去了馬球場,後來是餘羨瞧不過去給方慈如出的頭,還帶著方慈如打了兩圈馬球。

方慈如腦子聰明,學東西很快,讓餘羨這個師父極有成就感,一來二去的兩人便逐漸熟撚起來,餘羨無聊時還喬裝隨方慈如去街頭賣過胭脂水粉。

若說信任,餘家所交往圈子裏的全部人都不及方慈如讓餘羨信任,她們有整整十二年的情誼,她信方慈如不是趨炎附勢之輩,也信方慈如在餘家落難後不會棄她而去。

方慈如也確實不負餘羨所托,甚至差點因此而墮入地獄,若不是妲坍大皇子賣了拓麗讓任野婧好一通尋覓,她也不可能得救。

得救後的方慈如暫且待在任野婧帳中養傷,本準備等陪任野婧做完大事後借點人手再去落北原崗繼續尋人,可沒想到她在此處竟然見著了餘姝。

她本還有些不敢置信,可越瞧餘姝的臉越覺得熟悉,她和餘羨的眉眼長得很像,皆是明艷而大氣的長相,可方慈如見著餘羨時那是餘羨最為張揚肆意的時期,此時的餘姝卻少了幾分銳利,反倒像是被沈澱了棱角,將一切的尖銳都藏去了深處,面上披著一張從容且斯文的皮囊。

“我本也不能確定你究竟是不是餘家人,可那時情況緊急,我怕後頭可能你啟程了我也沒機會再見你一面,便幹脆將簪子先塞進了你手中,待後頭我再請你進宮,若你真是餘家人想必也不會再拒絕入宮了。”

餘姝聽完,面上已滿是覆雜,她咬了咬唇,此刻卻也只能真心實意地起身沖方慈如躬身行以一禮,“方姨,是我們餘家欠你。”

方慈如將她扶起來,溫聲道:“士為知己者死,我當初承諾時便已知曉其中危險,餘羨是我的知己好友,幫我良多,若不是她我也早被我那父親賣掉換取考試的錢財,你們不欠我什麽。”

說罷,她眼底浮現出一縷笑意,“更何況,若非這麽一出,我也無法遇見三殿下。”

餘姝手上捏著發簪,連指腹都掐出了一片失血的白,她眨了下眼,淚不由自主地溢出來,她倒是也想笑一笑,可偏生笑不出來。

“餘姝,你別哭,”方慈如仿若一個久別重逢的長輩,擡手摸了摸餘姝的頭,輕聲說:“你姑姑將簪子給我前,對我囑托了一句話。”

餘姝哽咽道:“什麽?”

“她說無論餘家未來受到何等災禍,餘家都無愧於聖上,也無愧於治下百姓。餘家一心為國,清清白白。”

餘姝點點頭,示意自己聽明白了。

方慈如卻也沒有再勸,反倒頗為體貼地讓她伏在桌面上將自己的情緒發洩出來,為了不被外頭的侍女察覺,甚至還只間或流露出幾絲壓抑的哽咽。

也不知過了多久,餘姝才終於將情緒收整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方慈如一早便準備好的濕手帕擦了擦臉。

“是我失態了。”

方慈如搖頭,“無妨,你先坐下,起碼再敷敷眼睛。現如今你在傅大娘子身旁,安全也算有保障了。我想你的家人也並不會想讓你拼了命去調查一切的真相,望你能量力而行,保重自身最為要緊。”

餘姝抿了抿唇,沒有對她這句話進行回應,只岔開話題道:“方姨與拓麗說是要和我談生意,不若今日便先將這樁生意談下吧。”

方慈如與她對視,見到的已經是滿眼的溫靜笑意,剛剛那些愁緒痛意仿佛瞬間被餘姝壓去了心底,再難尋見,這令她有些愁,可到底也沒再刺激餘姝點什麽,只接著她的話說道:“如此自然是甚好的。”

若是方慈如能夠做穩定的色彩供應源頭,每月都能調配出新的顏色,那這自然也是樁不錯的生意,傅雅儀名下給女性的產業實際是有胭脂水粉店面的,只是生意並不太好,但假如有了這些頗有新意的東西吸引人,那說不準能夠重新盤活。

兩人便就這事一直聊到了拓麗醒來,差不多定下了章程後餘姝只說幾日後再來尋方慈如簽訂合約便告辭了。

直到上了回傅宅的車馬,餘姝才將面上一直帶著的與平日裏無異的笑放下,她手中依舊捏著那根簪子,眼底的神色卻是極冷極瘆人的。

漸漸的,就連握簪子的手都開始顫動起來,這是憤怒到極點的象征。

此前她便有過猜測餘氏是蒙冤的,自始至終她都不敢相信餘家會有哪一項罪名足夠抄家問斬,可她不敢深想若餘家真的蒙冤會代表著什麽,到了這一刻她才不得不面對,不得不去想。

親手下令的人是坐在龍椅上的人,餘氏的覆滅只有兩個可能,要麽龍椅上那人被蒙蔽聽信讒言佞語導致餘氏覆滅,要麽便是龍椅上那人早已忌憚於餘氏的逐漸壯大,親手下的旨意給餘氏加上了罪名後將餘氏這個龐然大物覆滅。

無論是哪一個,都令餘姝憤怒且膽寒。

從小到大,她的祖父教給餘家每一名子嗣的道理都是忠君愛國,並以此為餘家祖訓。

可無論是哪一個,也都代表著餘家遭受了背刺。

她絕對地信任自己的姑姑,姑姑說餘家清清白白,那她便不會懷疑。

餘姝閉上眼靠在車窗邊,窗外已經有了一圈艷麗至極的晚霞,穿過車簾偶爾照進來,落在她指尖,餘姝卻縮在黑暗裏,仿佛被這樣的晚陽燙到一半,縮回了手。

一直到了傅宅前,她收整好情緒,迎面碰著了剛剛歸家的月娘幾人,月娘見著了她面上有些詫異,“姝寶,你怎麽眼眶發紅,是受欺負了嗎?”

餘姝笑笑,“沒有,只是方才去宮裏與拓麗在水邊玩了會,水濺我眼睛裏了,後來傳了太醫來瞧過,上了點兒藥便好了。”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令月娘幾人沒什麽疑慮,只攏著她一同往裏頭走,邊走邊說起這幾天她們在坍元的收尾工作。

老大姐殺豬坊已經步入正軌,她們教的那幾個學徒也已經出師,三人這幾日便是在尋可以接替她們的人移交部分職務,今後她們可以準備準備開老大姐殺豬鋪的分店了,幾人這些時日生活豐富異常,整個人從內而外都散發起了勃勃生機,仿若春日裏的黃鸝,誰見著了都忍不住為她們開心。

餘姝想起了自己在宮裏談下的生意,還是得先去和傅雅儀支會一聲,與幾人分別後便繞了個小道往傅雅儀院中走去。

傅雅儀照舊坐在水榭裏頭,此刻恰巧是個飯點,晚膳正一盤盤端上來,傅雅儀見著了她先是問了句要不要一起用,待仔細打量瞧見餘姝的眼睛後蹙眉淡聲問道:“你今日去宮中被欺負了?”

餘姝一如往常般笑著坐到傅雅儀對面,接過一旁的侍女遞來的碗碟,卻心虛地不敢擡頭,“哪兒有人敢欺負我呢,是和拓麗玩鬧時被水濺到了眼睛罷了。”

傅雅儀也不知還是沒信,反正餘姝說完後她沒有再說什麽,反倒是多瞧了餘姝幾眼,然後便淡聲說:“用飯吧。”

飯桌上餘姝將自己與方慈如談的生意與傅雅儀說了,傅雅儀沒什麽意見,反倒還可以每年讓林人音前來妲坍時順便將這樁生意給做了。

直到這頓飯結束,餘姝瞧見一旁放著的一小壺酒,有些好奇地問道:“夫人今日飲酒了嗎?”

傅雅儀:“沒有,是孟昭留在這兒的,喝了兩口說西域的酒太寡淡,喝了不痛快便走了。”

孟昭這些時日閑散了下來,拓麗也沒功夫去纏著她,便在坍元四處閑逛,過得很是逍遙。

餘姝湊過去聞了聞,發現這酒竟頗為醇香,沒忍住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下,頓時唇齒留香,她有些驚艷道:“這酒好香,且沒有什麽酒味。”

可回應她的卻是傅雅儀的沈默,對面的女人幽深的眼正註視著她,一邊摩挲著手中的白玉煙桿,一邊淡聲問起來,“你今日怎麽了?”

餘姝心底一跳,她已經盡力表現得很正常了,可傅雅儀又是何等的敏銳,怎麽會瞧不出她情緒的懨懨。

餘姝一時沈默了下來,面上強自維持的笑也再維持不住,過了良久後才輕聲問道:“夫人,我若是有一日犯了天大的罪,惹上了天大的麻煩,你還能護住我嗎?”

平心而論,餘姝很想弄明白一切,可她也珍惜自己親人們一路護著她讓她支撐下來的生命。

今日方慈如讓她珍重自身她沒回答不是因為下定決心要報仇,而是因為她自己也很亂,不知該如何回答。

此刻換了她有些緊張地盯著傅雅儀,想要一個答案。

“那要看你惹了多大的禍了,我又不是神,這世上比我厲害的牛鬼蛇神多了去了,若超出了我的能力,那我自然做不到。”

餘姝心底不知是什麽感覺,又覺得確實應該是這樣的回答。

可下一刻,傅雅儀哼笑一聲,白玉煙桿敲在了餘姝手背上,她眼底帶著一貫的囂張和狂妄,緩緩說道:“但是這世間,無論在誰手下,護一護你的性命還是做得到的。”

餘姝眨了眨眼,不知怎麽地,眼淚又落了下來,她揉了一下眼睛,那雙朦朧目裏滿是覆雜的情緒,最後卻驅使餘姝如過去擁抱念晰一般走過去俯下身大膽地抱了傅雅儀一下,她靠在傅雅儀肩頭,低聲說道:“夫人,謝謝你。”

傅雅儀瞇著眼不知在想什麽,擡手拍了一下她的背,聲音平靜道:“你不要把鼻涕弄到我衣服上,這套衣服是天蠶絲的,一件就要三千金,弄壞了你要給我打三年白工才還得起。”

餘姝:……

餘姝聽到三年白工瞳孔微顫,連忙站起身來。

到了最後傅雅儀也沒問餘姝究竟遇上了什麽事,餘姝也沒有將餘氏的事告知,她總覺得這是自己的家務事,在沒個定論證明餘家確實是冤枉的之前告訴誰都沒用,哪怕她知道傅雅儀只要聽她說便一定會相信她幫她調查,可她還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此事牽連甚大,一個不小心便可能查到天子頭上,傅雅儀在西北都還要與官府鬥爭,又怎麽能立馬因為她對上皇帝呢?

可餘姝心底也有了譜,這件事急不得,得慢慢來。

在去宮裏和方慈如簽訂協議事為了讓她放心,餘姝只輕聲說道:“餘家的事我不會急,總要先有自己的底氣才能站上那個舞臺,否則我哪怕回了揚州也是送死,在落北原崗我還有很多答應了夫人的事沒有完成,起碼我要先將這一切都完成。”

方慈如聞言算是放了心,眼見著餘姝離開的時間漸近,她和拓麗拉著餘姝又多玩了幾日,送了餘姝不少妲坍的新鮮東西和方慈如自己做的小物件。

任野婧的登基時間最終選在了十一月十五,她本想再留一留傅雅儀,畢竟傅雅儀留下也能給她準備一份厚重的禮物,但等傅雅儀答應她哪怕自己走了也會派人將登基禮送來後她便無所謂傅雅儀的去留了。

到了十月二十二日,迎著妲坍今年的第一場雨,整裝待發的傅氏眾人騎著長長的駝隊終於邁上了回家的路。

餘姝出了坍元城後回望一眼,站在城墻邊的拓麗和方慈如正在與她揮手。

遙遠的距離隔絕的聲音,但她認出了兩人的口型。

——一路順風。

雖然姝寶很慘,但是她現在生活地很幸福噠。眼眶紅一紅都有一堆細膩的姐姐問她是不是被欺負了,是真的會為她找回公道的姐姐們!!!傅家這個大家庭就是最甜的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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